查看原文
其他

“我已把体内的帝国杀死”——俄罗斯说唱教父的重建俄罗斯宣言

再昧拾金 2023-12-03

按:Oxxxymiron是俄罗斯商业最成功、艺术成就最高的说唱歌手之一。他真名米隆·费奥多罗夫,1985年生于列宁格勒一个犹太知识分子家庭,2004年进入牛津大学英语系学习,2008年获得中古英语文学学士学历。在牛津就读期间,他就开始以艺名Oxxxymiron登台演出。Oxxxymiron系“矛盾修饰法”一词(oxymoron)及其本名Miron的拼合。回到俄罗斯后,他的知名度迅速蹿升,他的好几张专辑都被视为俄语说唱的划时代之作。2022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后,他中止了自己在俄罗斯的所有演出并离国。他在国外和诸多俄罗斯知名歌手、乐队联合举办了“俄罗斯人反对战争”系列演唱会,为乌克兰难民募集钱款。9月初,他突然回到俄罗斯,遭到宣传媒体的嘲笑,但9月16日他推出了自己重建俄罗斯的宣言——新歌《哟嘿》(Ойда),大家才知道他回国的目的所在。我们翻译了这首歌的歌词,并在每一节后附上一些注释,便于读者理解。



米隆修饰法 《哟嘿》

[副歌]
哟嘿,你们把宅子占下吧,
哟嘿,你们在里头住下吧,
哟嘿,你们在里头闷死吧,
而我们会重新建起它。

歌中用家宅来比附家园——俄罗斯,她被人窃取、占据,而米隆和志同道合者将会把它重建。


诱饵都有毒,
超级思想太让人厌恶。
都说“从自己开始”
我已把体内的帝国杀死。

“超级思想”显然指这些年来俄罗斯从上到下陶醉于其中的那些宏大叙事:地缘政治大棋、怀念苏联、俄罗斯的独特道路和历史使命等等。米隆手指上原本有“帝国”字样的纹身,在MV中有他把这个纹身磨掉的镜头。当然,这里指的不仅仅是去除肉体上的“帝国”,更是抛弃内心的帝国思维。另外,这句话也是在致敬苏联朋克教父叶戈尔·列托夫的“民防”乐队,他们的歌曲《国家》中副歌的歌词是:“我已把体内的国家杀死”。

主人面红耳赤,
就是没法把我们赶走。
我们的旗帜
是白雪和蓝色的河流。

“主人”(хозяин)亦可指“老板”,即对领导的称呼。换言之,米隆并不认同占据房子的那群匪徒是真正的主人。“白雪和蓝色的河流”指白蓝白旗,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涌现的自由俄罗斯国旗(见本公众号logo),即抹去了原先俄罗斯白蓝红三色旗中象征鲜血的红色(而在歌词中,它没有出现在国旗上,只出现在了“主人”的脸上)。《哟嘿》发布后,民族主义组织“人民的呼声”上书有关部门,要求将词曲定性为“极端主义”,一大原因就是歌曲中提到了“叛变分子和当代弗拉索夫[苏联中将,二战中倒戈德国的最高阶将领]分子的旗帜”。

舞台染了病,
隔壁就在打仗。
可为了屎馅馅饼,
还在大跳康康。
你们收下泡泡糖,
我重回我的地下。
索洛夫基四处钟声响。

像米隆这样公开发声反战艺人,全都上了演出黑名单,无法再在俄罗斯活动,失去收入来源,而此处他是在暗讽那些为了不影响收入,在战后始终不发声谴责,而是照旧莺歌燕舞,甚至为当局鼓吹战争的艺人。但在米隆看来,这些人追求的利益很快就会消逝,无非就是甜味短暂的泡泡糖。“屎馅馅饼”典出叶戈尔·列托夫的另一个实验团体“康米主义”(коммунизм)乐队的同名歌曲。索洛夫基即索洛维茨基群岛,俄罗斯极北地区著名的修道院所在地,苏联时期被改为臭名昭著的惩戒营,是古拉格的一个重要象征地。此处米隆显然是在暗示俄罗斯的总体环境正在迅速向斯大林时代倒退。

何处是我家宅,
何处是我的老宅?
被巫师诅咒的老宅,
它已经摇摇摆摆。
山脚下有个老矮人,
他的老喉结打嗝,
用核蘑菇把我们恐吓。
X你妈,这群老不死,
把别人孩子的鲜血舔舐。
见鬼去吧,我的老宅,
我们会重新建起来。

“巫师”“老矮人”,显然都是指那个人。称那个人为“矮人”,不仅仅因为其身材矮小,还因为自冠病大流行以来,他常被认为终日隔绝在地堡中,避免接触外界,因此在网上被唤作“地堡大爷”“地堡矮人”。在《指环王》中,矮人王国位于依鲁伯孤山脚下。俄罗斯的最高决策层平均年龄超过60岁,而乌克兰最高决策层平均年龄仅40岁,因此乌俄战争也被人视作后苏联空间的代际战争。

[副歌]

搞钱是件甜美勾当——
威利·旺卡的棒棒糖,
好比冰棒的泪水中
一块血染的焦糖。
而我们要面对艰难抉择:
什么扔垃圾桶,什么装进包袱。
去他妈的,文化不就意味着
重新把魔方拼出。

继续上面的闷声发财艺人与发声受难艺人的对比。威利·旺卡系罗尔德·达尔小说《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中的人物,他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巧克力工厂,小说中他让几个孩子进工厂参观,并给他们发各种糖果,但凡拿了糖的孩子最后都吃尽苦头。冰棒是动画片《头脑特工队》(俄语为Головоломка,意为“难题”;下文的“艰难抉择”用的也是这个词)中主人公幻想中的朋友,他哭出的眼泪都是糖果。米隆暗示那些艺人出卖良心,从国家那里拿到的好处实则建立在乌克兰人血泪的基础之上,而这些好处最终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而不昧良心发声反对侵略的艺人则被迫仓皇收拾行李逃离。当然,对抛弃什么、带上什么的抉择也可以有更深刻的解读:是物质利益与道德良心的抉择,或是重建新俄罗斯文化时如何取舍旧文化元素的抉择。

地球转啊转,
松露一去不复返,
果腹不能靠面包圈的洞眼。
人的命运在迷雾里,
仿佛烟壶里的液滴。

这里谈的是战争对俄罗斯普通人的冲击。松露是战后受制裁不得从欧洲输入俄罗斯的奢侈品之一,因此可能象征着城市中产欧式生活的戛然而止,而更普罗的大众则是连果腹都不能保障。“面包圈的洞眼”或典出马雅可夫斯基的剧本《滑稽神秘剧》:“有的人能有面包圈,有的人只能有面包圈的洞眼。这就是民主共和国。”烟壶里的液滴是指吸食过程中产生的冷凝液,与吸食者的体验好坏全然无关,因此当他享受吞云吐雾时,绝不会关心这些冷凝液的命运。

清白社会的太太
在牧首塘把高跟鞋购买。
而business as usual,
Dress code是casual,
南方美黑也得秀。
脱毛在比基尼区,
灭绝在俄占领区。
可无论如何把自己浸泡,
大海也没法把血污冲掉。

这里米隆是在讽刺俄罗斯的许多中产阶级对战争漠不关心,继续过着从前的生活:在高档街区(牧首池塘是莫斯科如今最高档的美食、消费区域之一)购物,夏天去南方国家的海滩游泳,并晒出一身古铜色。但在作者看来,这种逃避并不能洗刷罪孽。

粉丝们没忘记游吟歌手。
代大家把刑警和检察院问候。
我把飞吻抛,
送给支流渠的美猫。
英格里亚将会自由!

中世纪的游吟歌手系米隆的自况,尤其契合如今他重返地下的状态。“粉丝”可能指真的崇拜者,也有可能是在结合下句,嘲讽“有关部门”对他的偏执“迷恋”。尽管公开表达反侵略态度,并在欧洲巡回举办支持乌克兰的演出,但他还未受到当局的正式立案处理。不过敲打的动作已经很明显——8月底官媒透露检察院要求将其一首早期作品列为“极端主义”材料。支流渠是彼得堡的一条运河,本歌曲的MV全都在米隆的故乡彼得堡拍摄,后半段拍摄了许多米隆在街头与歌迷握手的片段。一种说法认为,“美猫”可能就是他在拍摄时在支流渠边遇到的几位美女,被他作为彩蛋写入歌中;另一种说法认为,圣彼得堡的刑侦总局恰好也在支流渠边,因此此处也是在延续上文对“有关部门”的“问候”。
“俄罗斯将会自由”是俄罗斯反对派经常呼喊的口号。英格里亚是圣彼得堡所在地区的历史地名。“自由英格里亚”是彼得堡人带有玩笑调侃性质的口号。米隆此处将这两个口号合一,或许既带有戏谑,也有严肃的成分——他期待重建的新俄罗斯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联邦,地方能有更多自治的权力。

[副歌]

参考文献:
https://the-flow.ru/features/oksimiron-nikogda-ne-pisal-nastolko-politizirovannyh-pesen-ona-prizyvaet-perestroit-rossiyu
https://genius.com/26723434

之前苏俄转播还为Oxxxymiron另一首歌《关于无名战士的诗》(歌词为曼德尔施塔姆的同名组诗)配了字幕。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