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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对自己最好的保护是“别写错”

chuzhaoxin 衣者褚
2024-09-05

又到了记者节,找到一些自己过去接受采访时被记录下来的文字,涉及新闻采写的技巧、职业伦理、风险规避和职业前景等问题,与诸君分享。


经常有人为了劝我喝酒开玩笑说,“喝点酒写稿更有灵感”。

说这种话的人,都不太懂新闻,新闻写作与文学创作完全不同。写新闻容不得半点夸张,也容不得丝毫的马虎,写新闻必须头脑清醒。

新闻实践,从选题发现到采访到写作到报道刊发,每个流程都有很多技巧和操作规范,每一步都需要长期的训练。比如采访,每个新闻现场都不一样,每个采访对象也都不同,如何去突破采访对象、如何去甄别采访对象提供的信息、如何研判取舍在新闻现场获得的纷繁复杂的海量信息,都需要在一个个具体的新闻采访实践活动中去反复摸索和试验。

信息从新闻现场获得了,如何谋篇布局写成新闻稿也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2016年10月,作为《南方周末》形象代言人之一,第一次将自己的照片公布在报纸上。

刚进报社的时候,报社的前辈们教我们怎么写消息,标题怎么拟、导语应该怎么写,有些老师甚至明确要求一条消息稿的导语不能超过100个字或者不能超过80个字,要求你尽量用最简短的文字把最核心的新闻事实在导语里呈现出来。他们教的和大学时代新闻系的老师们教的,差别很大,但很实用。经过一年半载的训练,消息慢慢写得精炼很多,也慢慢学会了如何在海量的信息中提炼新闻点。

后来到新京报开始学习做深度报道,要求又不一样了。部门主编对稿子的要求是,采访获得的信息要交叉印证,轻口供重书证、物证,采访要尽量录音,新闻稿要有料有信息量,所有的信息要有出处,不能有记者个人主观的判断,记者少站出来,多用短句,少写长句子,段落不要太长……当年我们那一批新京报深度报道部的记者,就是这么一个个被训练出来的。

其实,都是很普通的训练,练的都是基本功,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训练。

最近几年,我一直坚持在微信公号上写一个新闻业务专栏,涉及采访技巧、职业伦理等等,多数讲的是采访突破的基本技巧,文末有链接,有兴趣的朋友可读一读。

当然,江湖上也有一种误解,认为我是靠着外形的伪装实现了很多突破。其实,突破没有那么简单。比如我曾经采访过一些高层官员,根本没有什么外形的伪装,更多是靠自己的专业积累、不轻易放弃的反复付出和过去公开发表的文章说服他们。

我曾经就如何采访官员总结说过一句话:有时候,你已经知道多少决定了你能在采访时获得多少。如果你是一张白纸,没有一定的常识积累,你根本不清楚对方说的哪些是有价值的信息。

现在写时政,空间十分有限,安全范围也很小,但不要去胡吹那些自己根本不信的东西,这是一个底线。这个底线,很低。另一个底线,就是不利用自己工作积累的资源谋私利,不拿文字去与官员和官场交换,更不靠文字敲诈勒索搞钱。

我经常写文章再现采访官员、与官员打交道的一些过往经历,有人觉得这是一种炫耀。我接触过的官员,好多都被抓去坐牢了,认识他们有什么好炫耀的?我也从没打算从政当官,对权力从来保持警惕,接触权力多数只是工作需要。如今辞职离开了媒体, 更是一个旁观者。

2011年3月,在北京采访最后一任铁道部长盛光祖。

写过往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在我这里就是单纯的用文字梳理个人记忆。我坐在家里私人写作,回顾自己的过去、如实纪录自己的个人史,是我的表达自由。重要的是,我与这些人的交往大多都是到此为止,私下没有什么个人利益输送。

当然,长期与官员打交道,交往中也会有那么少数几个人成为朋友,朋友之间的正常人际交往和人情往来是有的,但都在一定的安全范围内,不越界不违法,坦坦荡荡。

当下做新闻,如何自我保护非常重要。首先要保持干净,不利用文字与权力、资本交换。

但干净就一定安全吗?那也未必。作为时政记者,可能会面临来自报道对象事后的报复,比如组织人力调查你,甚至可能制定了几套抓捕你的方案准备弄你,而你当时浑然不知事后才知晓。这些,我都经历过。

另外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写东西要实事求是,不要杜撰编造,不要道听途说,这是基本的职业规范,也是对自己的保护。有些被我批评过的官员,后来也相逢一笑,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我当年批评他的文章没有写错。他虽然不高兴,但服气。

当记者十七年,写了很多批评报道,但还从来没有人去法院起诉说我报道失实。投诉倒是有一些,但无非就是他们认为我写了他们觉得不该写的东西。

如何把握好与采访对象交往的分寸,也十分重要。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标题就叫《与官员打交道的尺度》,写到了很多个人的想法。这么多年,没有刻意维护与官员们的关系,从未通过日常的取悦换取信息。

多数有联系的官员,长期看我的文章,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不亲不疏。大概是长期阅读我,知道我即便是主动联系他也不会是胡作非为、敲诈勒索,只是纯粹为了弄明白一件涉及公共利益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说或者不说都取决于他们怎么想,比如接受采访和拒绝采访对他们各有什么利弊,也取决于他们愿不愿意做一个无愧于社会的人,有时候还取决于他们判断说了后自己是否安全。

经常有人问我,目前外部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时候还能进入媒体吗,刚进入媒体的新人如何自处、如何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

我的态度是:既来之则安之,把手艺练好,将来到哪里都会有一口饭吃。

如今的新闻业态,早就不是我大学毕业入行那般。如今做新闻,比那时候艰难许多。但我仍坚持认为,做新闻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值得一些人投身。

2022年10月,受邀在香港中文大学讲座。

我所说的“一些人”是哪些人呢?首先是有平常心的人。做新闻,要抱平常心,现实中的新闻记者绝对不是什么“无冕之王”。

如今新闻形态五花八门,信息平台层出不穷,传播形式日新月异,但禁区越来越多。经常听一些机构媒体的记者讲,为了安全,他们所在的媒体绝对不监督在职的官员。新闻的价值并不仅仅只在监督公权,但如果放弃监督公权那新闻就少了很多坚硬的内质,曲笔、事后介入就成了常态。当然,这些事情并不是全无意义,只是意义有限。

若过高要求,人又不免会失望。当下做新闻需要平常心,从小事做起,不计一时得失;需要更多的技术讲究,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尽量用事实说话。除了要有平常心,还需要耐心和韧性。不要总是在心里着急,觉得自己怎么还没写出一个大稿子名震江湖。所有的大稿子,都是平日若干的小稿子积累出来的。

另外,就是不指望靠做记者发财的人。规规矩矩做记者,发不了财,不规矩,可能既不能发财还会惹来很多麻烦甚至牢狱之灾。但做记者只要稍微勤奋一点,肯定不会饿死。

附上最近几年写的一些与新闻业务有关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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