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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奇谭:007鏖战花木兰

孔捷生 美国华人杂谈 2023-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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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全文共 3767 字,阅读大约需要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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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侄女玛丽前几日发推文,她说:如果我的叔父被起诉,全美国的啤酒都会卖光!话音刚落,川普就被联邦起诉了。

我赶紧去Costco买了一箱啤酒。因为——夏天到了。

养眼和辣眼睛

言归正传,我才说过迪士尼黑色美人鱼大片(这个国殇日,美人鱼升上天国),米高梅电影公司的黑色007又在路上了。不消说,简中圈吐槽的声音分贝会再度爆表。飞天遁地的神勇007怎能是黑人呢?如果是黑色美人鱼是辣眼睛和“毁童年”,黑色007就将毁掉他们青少年时的英雄想象。

且慢,新007候选名单上的英国非裔男星伊德瑞斯·艾尔巴(Idris Elba)婉辞了,因为和他的个人理想不合,但对自己在选角榜上感到欣慰,他说:“这是一个标志,当我们停止谈论黑人白人和其他肤色的时候,我们就处于真正健全的文明社会。”

Idris Elba

无论如何,忠于老版审美范式的007拥趸暂时看不到黑色詹姆斯·邦德了。先别举手加额,米高梅电影公司还曾考虑过黑皮肤的牙买加裔英国女星拉什娜·林奇(Lashana Lynch)来接棒主演007。这何止“毁”掉老粉丝的英雄梦,简直三观尽毁!

只不过,那是两年半前旧闻,后来未成为事实。对白男爱好者颇为扎心的是,就算下一个007不是黑人,早晚风水轮流转,甚至性别也会有变,这是必然发生的。

两年半前的舆情调查,已有58%支持黑人接演詹姆斯·邦德,但接受女性担纲的只有36%。然而,时代页面更新跳转呈加速度,两年半前英国首相还是金毛约翰逊,现在首相已非白面孔。谁敢说日后007非白男莫属?

来自特定地域的部分华人难免心情郁结。国殇日长周末除了黑色美人鱼出来闹心,六月份又被划为性少数群体“骄傲月”,实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所以,他们不骂几句“白左”、“圣母婊”、“政治正确”,实在出不了这口浊气。

这一拨华人身上的醒目标识,除了恐同反同、亲白仇黑,对极右翼嚼过的香口胶,他们都甘之如饴,诸如美国选举是假的、新闻是假的、司法是假的、疫苗是有毒的……大概只有反堕胎他们不算积极。如果兼备这项再加上亲俄反乌,那才算极品!还真别说,我认识的华人朋友就有样样都占全的人。

我写过关于华人价值取向的几篇文章,主要从美国政治脉络的律动落墨。而此文不妨换个角度,从文化着眼。我觉得,这些华人群落来自特定地域,身上带着许多母文化的特质。那是些什么?

古老帝国历史悠久文化深厚,却并不生长自由、平等、公正,生息于斯的子民更相信优胜劣汰、尊卑有别、膺服威权、景仰强人、不喜欢个人自由。他们与生俱来活在一个井然有序的等级社会,周围充满歧视,无论贫富之间、强弱之间、地域之间、贵贱之间、性别之间、成功者与失败者之间。

抱着这种心理刻痕来到美国,他们天然相信社会达尔文主义,某些人群处于弱势,那是他们不努力,为什么我就活得没他们那么寒碜?龙的传人从内心深处觉得,有一个比别人尊贵的族群,是天经地义的,强势族群多一点话事权,并无不妥,华人要争的是次强地位,而且已经达标“模范少数民族”了,这有何不好?

从没有个人自由的地方来到美国,这里是真有。那些在某些华人眼中稀奇古怪的个人选择,是人家的权利。但这部分华人怎也看不顺眼,那不是正常人,是变态,什么“骄傲月”,同性恋和跨性别酷儿有什么可骄傲的?我都没说什么就够容忍的了,这些另类凭什么跑出来拍胸脯自诩骄傲!身为异性恋难道就不骄傲了?

未知这些华人是英文不足抑或母语欠佳,很大可能是两者都未达标。Pride可译为自信、尊严、自豪、骄傲,性少数群体长期处于社会边缘,他们走出被压抑的封闭圈子,自由地报出自己的身份,这是自尊和自信的表现,亦为文明进步的标志。

再来看看“骄傲”的中文语境,此处翻译用这词当然没有错。当我这老胳膊老腿跑完社区举办的五英里慈善竞赛,我为自己骄傲,难道不妥?只缘更多人跑得比我快,我就丧失了骄傲的资格?说到底,还真不是英语理解力的问题,而是母语先天不足。

不过我相信,这些华人的反应相较自己的故土,已经受到文明熏染和制约。至少他们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喷少数群体——除了在简中小圈子。我有朋友写了关于族裔平等的文章,她发布在微信公众号,故土喷子就乌泱泱扑上来,“给黑人洗地”、“黄左”、“道德婊”、“为何不搬去黑人区”、“没听过零元购吗”、“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作者”……在这些留言的字里行间,我听到了舌头亢奋拍打牙槽的声音。

在故土对种族歧视几乎没有禁忌,挑最不堪的话语去侮辱非我族类,也能唤起一大片共鸣和喝彩。谢天谢地,在美华人尚有“政治正确”的辟邪护身符。其实更应该谢的是美国一代又一代的理想主义者,没有白左,没有非裔的民权抗争,今日华人憋屈委身于社会哪一道夹缝,尚未可知。

图源:cnn

我只是不明白,在故土并无多少人与黑人有过交集,他们的集体恨意从何而来?我就从来不去议论居住在我家乡广州的黑人,因为那个群体在我离开之后才形成,对不了解的事物,我没资格评头论足。至于故土某些留学生政策造成大众情绪骚动,我实在隔膜,不便置喙。我倒是对故土知识人狭隘原始的种族观念感到惊骇,那难道是有文化教养的人应有的认知境界?

我相信,抱此种价值观的人,也一定不会善待自己同胞中的弱势族群,虽然偶尔也施舍一点同情,却不愿见到彼此拥有平等权利和地位。低端人口和高端人口是事实存在的鸿沟,尽管知识人不喜欢这个造句,但在故土欲问平等和社会公正,这个没有;同情和捐助,这个可以有。

归根到底,母文化土壤里就没有平等这个元素。

华人的价值认同

忽然想起一个词:龙虱。这是广东人对一种食用昆虫的称呼,在别的地方叫水蟑螂。这多恶心,还是龙虱中听。我三十多年前刚到美国,从故土的知识人变身为两眼一抹黑的新移民。当时的我就像龙鳞下跃出的虱子,虽然逃出威权庞然大物的躯体,既往吸食的血液仍在体内循环。

我在普林斯顿大学城开始“刮骨疗毒”疗程,万里飘萍在陌生土壤中探出触须般的根系。普林斯顿大学校长、曾任美国总统的威尔逊在一次开学典礼上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让人头晕转向的混乱时代,我们充满恐惧,我们不仅是在寻找前进的路,更多的时候连前进的方向都不知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寻找和认识自己。”

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自己,自觉已非龙虱。悲哀的是,还有不少和我来自同一地方的华人移民,他们在美多年,还是活成水蟑螂。

我不时会和移居欧美的文化人朋友短信交流,话题五花八门。其中一位在英美深造过的音乐家,她的观念原本就比我超前,从她的先锋音乐和副业先锋小说就可见一斑。她告诉我:故土那代文化精英浮在上层,精神境界却并不在高处,越了解就越发现他们的狭隘。她和我一样,被拉入微信群一段时间,结果发现一些艺术家发的信息,愚昧到令人不敢相信。

这和我所见略同,在微信群的经历,让我重新认识了久违了的那一脉文化。

毫不例外,此种文化的衣钵传人都崇拜威权,又笃信丛林法则。他们天然亲近右翼政治,而且选取光谱中最右翼那一端。他们多是川粉,或者声言:“我不是川粉,但是……”这个但是后面就有很多庞杂内容,毕竟川普和川普主义更契合他们的价值。

然而他们在华人中并非主流。最新民调数据,亚裔对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支持比例是63:34,而华裔单列是56:38,印度裔、菲律宾裔、日裔比例更高,仅有的例外是越南裔42:51。如果把问卷的“共和党”选项换成“川普”,比例还会大缩水。

来源:pewresearch.org

信奉保守主义本无问题,但保守主义道德价值在川普那里根本找不到。川普缺乏最起码的诚实,亦不遵从基督教“家庭价值”,他偷税漏税、破产赖账、蔑视法治、颠覆美国民主制度……但这一切在华川粉眼中都不是个事,他依然是“拯救美国”的天选之子。

而更正宗的保守主义,华川粉却不屑一顾。比如更右更保守的利兹·切尼,她数日前在科罗拉多高校毕业典礼上演讲:“2020选举和1.6国会暴乱后,我的共和党同僚希望我撒谎,想让我说2020大选是偷来的,1.6暴乱只是小事一桩,川普对美国民主并不具有危险性。我不得不在撒谎和失去众议院领导席位之间作出选择。”我们都知道她的终极选择,这才是保守主义者的本色。

彭斯说得和切尼一模一样。他在竞选总统的演讲中说:川普要求他“在宪法和川普之间做出选择”,而他“选择了宪法”。

欲知彭斯到底有多保守,这就有一个华人感兴趣的例子。彭斯在竞选总统演说时表示:“女人就应该做女人份内的事”,那是什么?相夫教子?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彭斯还抨击电影《花木兰》,是白左用虚妄的传说去宣传自由主义,教唆妇女儿童参军作战。

彭斯,图源:NBC

哇塞,彭斯还跟花木兰干上了!不过和刘亦菲无甚关系,有案可稽,早在动画版《花木兰》推出时,彭斯就已经如此抨击了。华人对此说大觉碍耳,我亦然,童年时能背诵《木兰辞》,至今仍有许多佳句可琅琅上口。彭斯只是福音派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的忠仆。

身处21世纪,我确信花木兰和美人鱼甚至007,都被时代赋予新的意义。须知美国军队女性越来越多,本届西点军校毕业生,女性就占了23%。

幸有彭斯,让华人看到极端保守主义是些什么理念。彭斯对女性的态度,属于上世纪中叶的认知。他和川普之不同,只在于没去骚扰和性侵她们。

于是,我由此悟出,无论彭斯还是华洋川粉,他们真的很难走出那个封闭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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