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 与有肝胆人饭醉，于无WIFI处读书

文 | 倾城

中秋节前，心幡微动，在微博上敲下一句：与有肝胆人饭醉，于无WIFI处读书。石扉客大笑之余，问是否原创。其实，这两句我是改自相传为少年周恩来所拟的一副对联：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只不过，彼为摘星换月鸿鹄之志的大境界，此乃混迹红尘心有旁骛的弱趣味。

已是社交网络时代，资讯无距，行者无疆，每一个饱嗝声都弥散着酒味，每一个朋友圈都在窃窃私语，我却日感疲惫、孤独甚至恐慌。遥想十年前，自书人生志向“四十岁后，漫游天下”，如今已年近不惑，格局路数几成定式，浑身上下都是羁绊，何时脱樊笼，复得返自然？

初出道时，以交游广阔为荣，以啸聚江湖为乐，酒酣耳热之余，三教九流码头皆兄弟。侧身职场十八年，看惯了会场里正襟危坐，反觉酒桌上放浪形骸才是真性情。三盅全会拎壶冲，醉眼看尽浮世绘，也曾是蟹居公衙的一门必修课。

近几年来，却似乎患上了“醉酒恐惧症”，一招不慎便陷阵滑铁卢。常常是将进酒，杯在手，酒尚温，人已昏，甚至来不及说声“我醉欲眠卿且去”，便已猝然入梦乡，每每醒后，尴尬莫辨，羞愧无地。手机通讯录号码过千，临到隔篱呼取尽馀杯时，能想起的不过二三子。那些执手相看醉眼时互留的电话，也许于转身之际便已互相忘了谁是谁。

原本还算稳定的阅读习惯，也越来越多被微博、微信刷屏。以往出差或独处，囊中无书可读便魂不守舍，如今只为网络气若游丝、手机电量告急抓耳挠腮。屏前噼啪响，架上已生尘。下单兴趣或未曾减，入手再难两情相悦。曾归咎于书房被鸠占鹊巢，及至搬了新家，重返书斋，又托新政之福减了应酬，却还是静不下来读不进去，才别有幽愁暗恨生，嚷嚷着要从此断网剁手洗心革面。

叶慈的诗：一切已崩溃，失去重心。

曾经引以为傲的酒量，已懊恼退场，昔年痛饮狂歌的意气，于今安在哉？答案更沮丧，郁达夫谓“曾因酒醉鞭名马”，我则徒有羡鱼情，盖因“生怕酒驾累亲人”。朋友圈如今转得最火的，除了鸡汤段子，便是养生健身之道，似乎我们在前半生所肆意挥霍掉的，都要在后半生小心翼翼地找回场子活出个精致样来。

别酒三杯醉不知，梅花岭外故人稀。不惑并非无惑，人生需要“清零”。这个时代，网络生活已成“新常态”，强行割裂离群索居，不过是自欺欺人。势已至此，不妨重新认识自我，盘存过往，勤拂尘埃，调校人生坐标，明我心智，断我所执，活出一个坦荡无碍的中年大叔来。与人浅酌，莫过志趣相投。与书相对，无非率性随心。

还是老野写的一首五古，堪称损友神贴深得我心。诗曰：人生有三害，俗号烟酒茶。烟为百害首，灼灼芙蕖花。一支燃在手，焚香熏白发。暗夜见明灭，清宵练吐纳。喷之驱蚊阵，如鹤舞云霞。个中观世相，何似雾中花。冉冉作云游，功效胜大麻。酒是万恶源，亦乃食精华。哲人千古醉，醒者皆堪杀。白眼夹醉眼，酒花掩泪花。一壶能遣闷，三杯聊解乏。飘然百病退，一梦登仙槎。谵呓皆珠玑，着书自有法。茶本闲人趣，并称为一家。造化来指掌，无地入胸夹。荼蘼舌尖放，清泉齿上滑。清苦有回味，品味度生涯。三物皆有害，幸不违宪法。人不可无癖，嗜此非穷奢。劝公莫捐弃，悟道必无差。